到达那个营地之前我没任何不适，即便看到那些房屋也只是回忆起了那个黑影。直到看到那条倒在木材边的黑狗后一阵反胃几乎吐出来。
狗的脑袋跟身体分了家。
“你失踪的那天夜里死的。”提姆指着地上的尸体说完他看了我一眼。
那眼神挺复杂。
他又指了指空地上一根非常巨大的树干，“就是那样的，目前已经找到一根。”
说实在粗壮成这样的树极其罕见，那得有……这么粗吧。
“从这砍的？”
“这一棵还好，离这儿不是很远，还有一棵还没来得及砍，现在即便砍倒也运不出来，树太大了。”他说。
“还要几根？”我问他。
“最少四根，如果……时间宽裕我们也不会一定要带你过来。”他递给我一柄斧头。“不过这件事我已经派人送往暴风城了，而且……嗯……我相信很快就会有办法。”他大概是在安慰我。
“你说的是艾德温？”我确认了一下。
他点点头。
“我……也有点不记得他了。”我说。
林区老猎人的带路下进到了山里，山上走不了马只得步行，这一路上我都处于恍惚状态。
晚上没法继续工作只能围坐在篝火边，他们不停地询问那晚我跑出去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有些事可以讲，有些事我则不准备说，他们是艾德温派来的，可那条掉了脑袋的狗却历历在目。
该相信他们么？我拿不准。那个鬼一样的家伙应该就是冲我来的。那么现在他在不在周围呢？这一晚几乎没睡，浑浑噩噩混了一天，到第二天晚上有几个猎人带着几只猎犬前来我才稍稍放下心来。
光在山里寻找大树就花了三天，把这大树从山里运出来却用了将近一周。我也趁机回到了东谷镇又见了艾丽一面。
这几天身体恢复得相当快，甚至我发现伤口愈合的速度快得有些离谱。身体好了精神自然也不错，精神不错想女人这事也一点不过分。
当然了，这个女人对我的态度相当好，甚至比我离开的时候更好，这真有点受宠若惊。
呵呵……收起你们猥琐的表情吧！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，嫉妒只能说明你们捞不着。
木材的问题是解决了，但提姆提前告诉我最好赶紧再去兵营看看，并且再想想办法。
提姆知道的事情并不多，他能给我的建议自然也不多。他告诉我这座要塞是莱恩国王要求建造的，这几年国内稳定，莱恩国王趁着天下太平要做一件未雨绸缪的事情。
十几年前跟巨魔厮杀跟豺狼人缠斗的时候，北方诸国没有一个愿派兵协助，全都选择了袖手旁观，这样导致战争胜利之后先王拜拉席恩对北方国家充满了敌意，后来巨魔再次围城，拜拉席恩国王英勇战死，莱恩国王继位后也知道那些北方人根本靠不住。所以为了保卫暴风城，也为了更好地控制东部赤脊山地区以及联通南部的阳光林地，他下令修建这座要塞。
虽然这座要塞修建的初衷无可厚非，但选择的位置说实在的是在自讨苦吃，这个要塞建在一个山丘上，所有物料运上山本就是件很困难的事，更要紧的是他们是怎么做到不担心水源问题的。
山顶和周围成片的树林被砍光，很大的一片空地上一座十分巨大的脚手架矗立在那里。这座脚手架目测得有三十米高，提姆告诉我说按照要求还要加高一倍。
“这玩意修建多久了？”我问他。
“一年多。”提姆回答。
“一年多就干这么点？”我感到的不是诧异，是恐惧。
他略显惊讶地望向我，“你也觉得少，对么？”
顿时哑口无言。是啊！当然觉得少，一年了才造这么点，这个工程进度说实在的……如果我是国王我绝对把负责人抓起来。
“建设有什么困难么？”
“缺钱！”他说。
我当然知道缺钱，如果钱足够这个事大概率已经基本完成了。
“还有呢？”我追问。
“就是缺钱。”他说。
“就是缺钱？”我笑了，“那钱呢？”
他摇头，“我不清楚。”
“那艾德温派你来做什么？”我斜眼看着他。
“帮你干活。”
“你都帮了什么？怎么帮的？”
这话让他面露难色，他轻轻张了张嘴又选择了闭上。
“有什么不能说的？”这态度令我不悦。
他撇了撇嘴，“来吧，我先带你参观一下。”
工地很大，几百名工人在高塔边上忙碌着。林边空地上有几十座棚屋，这应该就是晚上睡觉的地方，那棚屋真是够简陋的。
“到午饭时间了，你也饿了吧。”他说。
“我不饿，你还没跟我说。”
他没有言语而是来到了工人发餐的地方。首先吸引我的不是工人而是不远处的那根木桩，木桩上插着一颗人的颅骨。
我没有问那是谁的脑袋，我也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。提姆没说什么，就像没看见一样。
哎，你们还记得那是谁的脑袋么？
发餐秩序倒是挺好的，可当看到给工人盛的食物时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“这是……什么？”抢过勺子在盛菜的锅里搅和了一下，“这是什么！”说实在的这并不比猪食强到哪去。
他没说话只是眨了下眼睛后接过了我手里的勺子，“只有这些了。”
“没有肉么？怎么连点肉都没有？”我质问他。
余光中看到所有人都看向了我。转脸看向他们时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堆满是愁容，满是麻木的脸，他们的神情现在想起来还会闹心。
提姆把勺子还给那个分餐的人。
“当然有肉，来吧。”他说着就走到了前面指了指，“那是你的房间。”
带我走进一个木屋，这木屋外面看着不怎么样但屋里挺干净整洁，墙上还有装饰品。
“你住哪？”我想缓解一下尴尬。
“不远。”他说，“你稍等一会。”说着他就出去了。
环视房间一圈，低头俯身看了看床底，床底有两只箱子！
没错，又是个箱子。我伸手敲了敲感觉里面东西挺多的。
就在翻找屋里东西的时候有人敲门走了进来，是一个干瘦干瘦的小男孩，他端着好几个盘子走了进来。
“梅森大人，你的午餐好了，很抱歉我们没有接到您回来的通知，所以……请恕罪，不过晚餐一定会让您满意的。”小男孩低着头有些诚惶诚恐。
瞅着盘里的食物我惊讶地走上去想要接过那孩子手里的盘子。“这是我的？”
“请您恕罪。”那孩子赶紧将盘子放在了桌子上。
有鱼，炖肉，还有火腿，蔬菜汤，比工人吃的白净得多的面包，还有果酱和酒。
“你叫什么？”
“吉姆。”他说。
“吉姆……如果我没回来，这是给谁吃的？”
他似乎不敢说。
“说！”
他身体抖了一下，然后怯生生地回答道：“弗农大人。”
“他是谁？”
“是……后勤司务长。”他说。
“吃这么好？”这声调突然起高把这孩子吓了一跳。“你过来！”我摆手。
他瘦弱得就跟个小鸡子似的，我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，他身体又是一抖。
“平时我吃得比这还好是么？”
他的眼睛不安地动来动去仿佛想找个地缝一般。
“告诉我！”我尽量让语气平和些。
他点点头，“好……一些。”
“那你吃什么？”我问他。
“我……我跟大家伙一起吃。”他说。
“你想吃这个么？”我问：“你吃过么？”
他明显在害怕。
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，“你吃。”
他吓坏了，眼睛里不是不可思议而是充满恐惧。
“没听到？”
“我不敢！不……我……”他一下跪在了地上。
“我说了让你吃，你就吃。”我很严肃。
他不敢抬头几乎趴在了地上。
我一把将他拽了起来，“吃！”
我伸手抓过面包塞到了他面前，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和蔼一点，可刚才的动作显然吓到他了。
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面包，小口吃了起来。
“大口吃。”我盯着他。
这个孩子吃着吃着竟然哭了起来。
“你哭什么？”我知道他被吓到了。
“我妈妈还没吃过这种面包。”
这是他的原话，这话叫我心头一颤。
“你妈妈呢？”
“我妈妈在家照顾妹妹。”他使劲咽了一口将泪硬憋了回去。
“你家在哪？”
“在斯科赛农场。”
我不知道那究竟在哪，也不想知道在哪，这个问题没有意义。
“你每个月多少薪水？”
“一个银币。”
“你来多久了？”
“一开始就来了。”
“你……给家里寄过钱么？”我问。
他又不说话了。
“钱呢？”我知道答案了。
“我……还没发过薪水……”他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此时只感觉血往脑袋里涌。
“你在这里安稳地吃，等着我回来，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要离开。”我说。
“弗农大人他……”
“我会跟他说，你只需要在这慢点吃，吃饱，吃完！”说着我推开门走了出去。
提姆站在分餐的地方监督分餐，我拍了拍他，“你得告诉我更多。”
他看了看我没有任何表态。
“那些工人的饭菜是怎么回事？那个孩子……那个叫吉姆的怎么回事？”
他看着我的眼睛，还是没说话。
“你故意的是么？”我生气了。
“什么故意的？”
“这些都是你故意做给我看的对么？还有那个孩子！”
“你可以问问那些工人，随便问。”他瞥了一眼身后的工人们。
“怎么……能困难成这样？”
他面无表情。
“这个情况还干个屁的活！”我提高了声调。
“你是认真的么？”他皱了皱眉头。
“什么意思？”我瞪着他。
他笑了一声，“你现在的样子叫我有点……惊讶。”
“你最好把话说全了。”我说：“我非常讨厌说话说半句。”
“情况你也看到了，这个情况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。”他长出了口气，“你现在能……关注到……确实不容易。”他缓缓说道。
“这里谁负责？”我问。
“什么谁负责？”
“谁是头？”
“你。”
“我的……副手呢？你是我的副手吗？”我愕然。
“不算是。”
“什么叫不算是？”
“帕尔默男爵大人才是你的副手，我只是带着工人们干活的。”
“这个什么男爵他是谁？”
“暴风城的贵族，十几年前暴风城围城战立了战功。”
“他在这管什么？”
“看着我们干活。”
“什么叫看着我们干活？”我差点叫出来。“你不是……”
“准确地说……是看着……你。”他一边说着却并没有看我。
“这个什么男爵呢？他人呢？我怎么没见到他？”
“他平时不怎么在这里，他在闪金镇，他不在这里估计就是回闪金镇了。”
“这些伙食是怎么回事？谁管这件事？那个什么司务长……叫什么？弗农？”
提姆点头。
“他是不是贪污？”我心里特别希望他说是。
提姆眨了眨眼撇了撇嘴巴，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你是不敢说么？”
“你是头。”
他的话叫我愣住了。“他们吃这个究竟多久了？”我又问。
“自打我来就一直这样。”他伸出三个指头，“我来三个月了。”
“那个孩子说他一直没有领到薪水！”我说：“发薪水这事谁管？”
提姆依然是面无表情，“是你，梅森。”他轻轻地说着眼神就看向了一旁的木桩。
哎呀……他妈的！你知道我听到这话啥感觉么？
当我推门进屋的时候那个叫吉姆的孩子跪在地上，一边是没有吃完的面包。
一边的凳子上坐着一个大胖子，那胖子看到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化那叫一个迅速。
“啊！梅森大人！”他赶忙起身。
他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一堆，油光锃亮的大胖脸令人恶心。我没说话只是盯着他。
“你终于回来了！”我发现他脸上的表情不是谄媚，那弯弯细细的眼睛里似乎还包含着那么一点……幸灾乐祸。
我坐到了椅子上，他起身站到了一边，地上的小孩恨不得将脑袋塞到裤裆里，桌子上的食物动也没动。
“我让他吃的。”我说。
“哈！”他笑了一声，“大人还真是大发善心呢。”
“你站起来，拿着那些东西出去吃完它。”我对小孩说：“赶紧的。”
小孩胆怯地看向那个胖子。
“你看什么？”我提高了语调。
小孩迅速爬起来收拾东西逃离了屋子。
看着那孩子出去我扭脸看向一边的胖子，“弗农大人怎么来了？”其实我不认识他，但感觉能胖成这样，司务长也应该就是他了。
“啊！听说大人受伤了，我特地过来看看，因为刚才在忙所以没能及时过来，还请不要怪罪。”
我哼了一声。
“大人受伤的消息帕尔默男爵已经知道了，他或许过几天就能回来了。”他说。“你受伤这事说实在的可真的吓了我一大跳。”
“消息倒是挺灵通。”
“大人你可是我们的主心骨，现在全工地上上下下的命可全在你的手里捏着呢。”他说。
“他们的命不是你说了算么？”我反问。
“大人什么时候喜欢开玩笑了！”
“他们的伙食也太素太薄了点吧。”我说。
“大人可不要为难我了，格里格出事前就这样，这事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。”
“你可是司务长，伙食花销这是你的责任。”
“啊！当然……可我不是头啊，格里格给我多少，我只能接着。”
“不够为什么不说？”
“这……”他眯了眯本来就小的眼睛。“那得问格里格了，我也不知他是不是欺骗了大人什么……”
“现在我需要你负起责来，钱一定会到位，伙食绝对不能含糊。”我强调。
“我尽力。”他保持微笑。
“还不够尽力。”我说，“作为我的副手，你应该能替我分担这些麻烦。”
“是的……”他挤出一丝微笑。“前两天我去见了帕尔默男爵一面……”他看着我，“现在账上确实没什么钱了。”
“他说什么？”
“他在等你的主意，你是头，我们的头。”他说。
我皱了皱眉，“那你有什么主意没有？”
“我是大人你的手下，我可以帮大人解决行动上的问题，但这种大事……以我的水平……呃……还得大人你拿主意。”
我瞥了旁边的提姆一眼，然后点了点头，“那就做好你的事，别辜负了我。”我说：“伙食的问题好解决，可以先解决，伙食的问题决定了是我们解决工人，还是工人解决我们。”我皱着眉头跟他说：“当然在这之前，首先被解决的大概率不是我。”
弗农讪讪地笑一声，“我听说大人这次死里逃生，险些丧命，也请大人保重身体。”
“你跟他打过交道吗？”等弗农走后我看向提姆。
提姆摇头。
“那你知道艾德温在哪儿吗？”
提姆愣了一下，“不知道。”
“不知道？哈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我真不知道！”提姆说。
“你觉得我会信吗？”
“我是真的不知道，被派到这里也不是艾德温亲自找的我，即便我向他汇报也并不是直接送到他手里，包括你出事这件事。”
我用手指敲打着桌面：“我要见他，你帮我联系他，要快！”
现在找艾德温或许是唯一的，最好的办法。你们说我说得对么？
